夜晚,開封府書房。
清瘦文雅的師爺端了壺茶進來,擺在黑臉大人的書案邊:「大人還在研究李家村的案子?」
「嗯。」黑臉大人一手撫著鬍鬚,一手拿著案卷文書,皺眉道:「此事頗為怪異,時值秋冬,又非大澇過後,怎會突然鬧起瘟疫,而且如此厲害,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…」
「大人,此事等假期結束再查吧。」師爺勸道:「上一件案子好不容易結束,您也該放鬆一下了。」
黑臉大人放下文書,笑道:「也罷。明日便是中秋,先生打算何時返家?」
「學生準備一早就走。」燭光下,師爺笑得溫馨:「府中事務,學生都已交待妥當了。」
「嗯。」黑臉大人綻開一個真心的微笑:「本府也是早上走。好久沒見到嫂娘,能在她身邊多待一時三刻,總是好的。」
「大人。」隨著清朗的聲音,從門口走進來一個身穿暗紅官袍的英俊武官,朝黑臉大人抱拳行禮:「屬下參見大人。」
黑臉大人打量他一會兒,剛鬆開的眉頭又微微皺起,略帶責備地道:「展護衛,你傷勢尚未完全痊癒,為何又去巡街?」
「大人,屬下已經無礙。明日起開封府上下便要接連放假十天,屬下只是有些事要交待巡城戍卒。」展昭微微一笑,黑白分明的眼眸神采飛揚:「大人可是一早就動身?」
「不錯,公孫先生也是。」包拯看著自己心腹愛將清爽的笑容,不知不覺也愉快起來:「展護衛,你呢?」
「屬下留守府衙。」展昭開心地道:「大人,前些日子屬下意外得到一株雪山人蔘,有延年益壽的功效,煩請轉交包老夫人。」
包拯詫異地和公孫策對視一眼,關切道:「展護衛不打算回常州老家嗎?」
展昭正要開口,書房又接連走入四名校尉,為首一人抱拳行禮道:「大人,您交待的事情都跟刑部代班的人說了。」
「好。」包拯問道:「他們還有什麼問題沒有?」
「他們說,請包大人放心休假。」
「嗯。」包拯又摸了摸鬍鬚,對展昭道:「你接著說,為什麼要留在府衙? 難道…」
有些促狹的神情意外出現在包拯向來威嚴的臉上:「難道京城眾多愛慕者裡頭,終於有人入了展護衛的眼?」
「…」
似是沒想到包大人會拿他打趣,向來從容鎮定的展昭難得呆了一呆。公孫策抿著嘴忍笑,四名校尉也在後面竊笑不已。
「大人說笑了。」回過神來,紅衣武官苦笑道:「屬下老家已經沒人,回去只是徒增感傷,還不如留在開封,也好幫幫刑部的人。」
「展大人,」王朝熱情地道:「我們四兄弟準備帶家眷一起到趙虎家裡過節,你也一起來熱鬧熱鬧,好不好?」
「展護衛,」公孫策笑道:「實不相瞞,我家那個ㄚ頭想見你很久了,如果你願意的話,來喝一杯濁酒共賞明月如何呢?」
「公孫先生,您可別跟我們搶人。」張龍瞪著眼睛道:「明明是王大哥先開口邀的,這樣有失厚道吧?」
「怎麼會? 我也不過讓展護衛多一個選擇嘛。」公孫策失笑道。
「展大人,我妹妹她燒得一手好菜,大哥他們都吃過的。」趙虎這麼一說,其他三個校尉全都點頭:「酒是王大哥負責,他家附近那個”天陽酒坊”可是遠近馳名啊!」
「是呀是呀,展大人,你就到我們那裡過節吧。」馬漢也搶著道:「無論酒菜還是人氣,我們可都比公孫先生那裡強些。」
「這是什麼話。」公孫策連忙道:「以展大人的名聲威望,江湖上願意和他一起喝酒的人還少嗎? 不過吵吵鬧鬧、大吃大喝,沒的辱沒了中秋典雅清幽的氣氛,還不如到寒舍,聽一曲琴箏,吟一首古詩,與松鶴竹柏為伴,才是難得。」
聞言,紅衣武官似有觸動。雖然他是江湖出身,從來不乏對酒當歌的豪爽氣概,卻性喜淡泊,何況近年來事務繁忙,能安安靜靜的日子,一隻手都數得出來。
王朝自知兄弟四人口舌不及公孫先生便捷,見展昭神色似有鬆動,連忙轉向包大人求救:「大人您瞧,明明是我們先邀,公孫先生他…」
「嗯,確是你們先的。」包拯笑道:「公孫先生,君子不奪人所好,此次王朝等人率先開口,你如此相爭,豈不有些失禮?」
「就是,就是。」張龍連連點頭,其他三名校尉也大為欣慰。
「大人,屬下…」展昭正要開口,包拯舉手阻止。
「不過,」包拯話鋒一轉,又道:「公孫先生所說,也有幾分道理。看展護衛神色,是喜歡過得清靜一點,所以,依本府看,展護衛應該……隨本府回去。」
「……」書房突然靜了下來。四名校尉目瞪口呆不說,公孫策也張口結舌。紅衣武官嘴角揚起一個優美的弧度,回想起上一次看見大人如此頑皮的神色,好像還是他入公門前的事情。
包拯清了清喉嚨,道:「我包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,也是小康,酒菜餐點樣樣不缺,同時家人亦是知書達禮,展護衛必有一番不同於江湖的感受,還可親手把人蔘送給嫂娘,豈不是好?」
「……」書房中一片寂靜。
「…大人! 屬下等不服!」王朝大聲道。
另外三人附和道:「可不是嗎,好不容易有機會邀展大人到家裡坐坐…」
「就是啊大人,您怎麼可以這樣…」
「展大人難得有空,您怎麼可以跟我們搶人…」
「有何不服?」包拯瞪他們一眼,長年積威影響所及,四校尉的氣勢立時弱了,抱怨聲也越來越小。
公孫策見包拯拿官威壓人,心中暗暗叫苦。寶貝女兒的重托,怕是又沒著落了。咬咬牙,決定最後一搏:「大人!」
「公孫先生還有何事?」包拯瞇起眼睛,裡頭寫滿了警告。
公孫策硬著頭皮,在包拯具有強大威攝的眼光下,勉強道:「既然大家都想邀請展護衛,何不聽聽他本人的說法?」
此話在情在理,包拯無法反駁,只得一點頭,道:「好! 展護衛,你說! 你跟誰回去?」
「大人,公孫先生,各位兄弟。」展昭朝眾人一抱拳:「諸位好意,展某心領。只是中秋節月圓人圓,本該家族聚會,共享天倫,展某一個外人,到任何一位家中打攪,總是不妥。」
「這麼說,你要一個人過?」包拯問。
「是。」回答的語氣和平常一樣溫和,卻也和平常一樣斬釘截鐵。
「展大人,你太見外了。」張龍有些氣惱地道:「我老張是一個粗人,不懂什麼禮數,卻也不會邀外人回家過中秋。」
「張龍說得不錯,展護衛。」公孫策也道:「大人和我,一樣沒有與外人過中秋的習慣。」
紅衣武官看看師爺,看看大人,以及一班同生共死的兄弟。黑玉般溫潤的眼睛,透出暖人心房的柔光,軟化了英俊臉龐的剛毅線條,綻開一個極為純淨的微笑。整個書房,彷彿都被不含半點雜質笑容照亮:「是! 展某明白了。」
雖然是秋夜,書房裡卻洋溢著令人著迷的暖意。
「我想,也別讓展護衛為難了。」包拯以徵詢的目光看著其他幾人:「索性我們留下來過了中秋再走,如何?」
「…跟家裡說一聲應該沒問題。」公孫策點頭道。
四名校尉稍一商量,王朝笑道:「難得能與展大人一起過節,我們說什麼也不會錯過。」
「諸位厚愛,展昭無以為報。」紅衣武官也不矯情推辭,爽朗地道:「屆時只好做幾道菜請大家嘗嘗了。」
「展大人,你會廚藝?」趙虎驚奇地說出大家的心聲。
「嗯,少年時曾在飯館做事。」展昭毫不遲疑地點頭,卻引發眾人心頭更多疑惑。
「行走江湖自然需要用錢,我以前便是去廚房打零工。」見其他人的神情,展昭進一步解釋道:「後來見得多了,也就逐漸能燒幾樣菜。」
「可是,展大人,你那時候不已經是名震江湖的南俠了嗎?」馬漢愕然道:「去廚房幹活,那不是有點…」
「偶爾也會有人嘲笑我,卻不曉得他們才當真可笑。」紅衣武官瀟灑地聳肩道:「賺錢養活自己,沒什麼可恥的。」
「好! 說得好極了。」包拯讚賞地道:「展護衛,那明天晚上就交給你了。」
「遵命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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