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利斯賓大道,曼耳頓旅館。
艾倫從樹叢旁起身,警惕的看著四周。不久前,他才從紛亂的狼人基地逃出,羅南的手下忙於準備應付東方狼妖,沒有注意少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俘虜。雖然後方沒有狼人追逐,艾倫還是非常謹慎的採取一切匿蹤措施,包括繞道、混淆氣味和誤導行蹤,只為確保沒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地。
這個時節,再小心都不為過。
東方狼妖和羅南的狼群鬧翻了,印第安水妖重傷失蹤,消息是爆炸性的,轟傳整座城市。它意味著權力的重新劃分,地盤的重新界定。明天的此時,所有在底特律有點斤兩的生物,都會出來搶奪龍頭寶座,或趁亂摸點油水。
利益當前,妖怪世界和人類並無不同。
目前謠言滿天飛。有人說羅南的忠實手下威廉叛變逃亡了; 有人說岡德拉非從下水道逃回湖泊了; 也有人說東方狼妖因為女道士的死陷入瘋狂,甚至有人認為他們倆本來是一對情侶,還有聲有色的講述了牠倆的浪漫故事。
艾倫無意了解遙遠東方的情事糾葛,他只希望找到莎蔓珊,帶她離開這團混亂,再也不回來。
「刷!」的一聲輕響,他從樹叢閃到門邊,舉手輕敲汽車旅館的木頭房門:「莎蔓珊…是我! 開門!」他小聲呼喚。
房間裡傳來赤腳跑步的聲音,門很快開了,略顯蒼白的莎蔓珊出現:「…艾倫?」她的神情從恐懼轉為驚喜:「艾倫!」
「珊兒!」艾倫再也無法克制心頭洶湧的感情,倆人緊緊擁抱。
「我好想你! 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!」莎蔓珊哽咽道。
「我也是…我也是!」艾倫埋入愛人髮間,閉上眼睛,過了一會兒,才將她拉進房間,重新把門鎖上:「你有沒有受傷? 岡德拉非有沒有對你怎麼樣?」
「它打我,恐嚇我,還把我裝在後車箱…」莎蔓珊哭起來:「我好害怕!」
「噓…沒事了,沒事了。」艾倫再一次擁抱安慰,幸好莎蔓珊雖然多了一些瘀青,卻都不很嚴重:「你去收拾一下,我們這就離開,走得遠遠的。」
「嗯。」少女吸著鼻子點頭,剛一轉身,又像想到什麼似的,猶豫道:「可是,清月叫我等她…」
「誰是清月?」艾倫突然了悟:「那個東方女道士? 她已經死了。」
莎蔓珊十分震驚:「死…死了? 是岡德拉非殺了她嗎?」在艾倫給予肯定的答覆之後,少女難過道:「她人很好,偷偷將我送到這裡,本來說好一起走的…她還認識你呢!」
艾倫略覺詫異:「…是嗎? 我不記得見過她…快去吧! 我們得在其他人發現之前離開。」
「好。」少女擦擦眼淚,到床舖邊去收拾背包。
艾倫在門邊徘徊,忽然聽見細微但沉重的腳步聲,腐爛氣味隨之出現。
這是…
艾倫的心提了起來,恐懼在胸口擴散。
聽說印第安水妖中了東方狼妖的暗算,在逃往下水道入口的路上,一路殘留腐臭的藻類味道,就像這樣。
「珊兒! 把燈關掉! 全都關! 快!」艾倫跳起來,迅速切斷房間大燈,跑向矮桌,把檯燈也熄了。
「怎麼回事?」莎蔓珊驚恐僵住:「艾倫?」
「我晚點再解釋。」艾倫將她拉到窗邊,蹲下:「待在這裡,千萬別出聲! 無論聽到什麼,都不要出來!」
「你要做什麼? 究竟怎麼了!」莎蔓珊恐慌的抓住愛人:「回答我!」
「沒事的,珊兒,沒事的。」艾倫低語:「聽我說,不會有事的,好嗎? 別擔心,嗯?」他憐愛撫摸她的臉:「我保證。」
外面,腐臭的氣味越來越近,重重的腳步聲更加明顯,彷彿是拖著一隻腳行走那樣,聽起來相當不舒服。艾倫撥開百葉窗往外看,汽車旅館的霓虹招牌在妖力的影響下閃爍,大量的邪靈飛了過來,像一層濃稠的黑霧,環繞在不知情的人們中間,沒有多久,站在停車場聊天的幾名醉漢,就打起架來。
其中一名醉漢砸碎了酒瓶,用鋒利的玻璃往朋友身上捅; 另一人摸出彈簧刀,揮舞還擊; 第三個人坐在地上瘋狂大笑。艾倫看見邪靈在他們身上作祟,就像操縱木偶一樣,輕易擺佈。
在狀若瘋狂的人們旁邊,岡德拉非以人類的外形,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。他穿著深褐色外套,緊緊拉住,乍看之下,像是一個落魄的中年男子,並不引人注目。
醉漢們開始大聲喊叫,整排旅館房間的人都聽到了。有的拉下窗簾,有的鎖上房門,沒有人出來干涉。艾倫看見管理員從入口的小屋子探出頭來,看了一眼,馬上縮回去,放下窗上鎖,拿起電話,似乎準備報警。
岡德拉非頭也不回,打了一個響指,一群邪靈衝進管理員的屋子,進入他的身體。那人呆了一下,鬆開手,話筒掉回原處,人也像失去神智一樣,茫然呆坐,動也不動。
印第安水妖繼續前進,抬眼,往旅館窗戶看來。艾倫立刻坐回地面,躲開妖怪的目光:「別靠近電話或手機,」他輕聲對顫抖的莎蔓珊道:「別碰任何東西。」話聲剛落,一小股邪靈就竄了進來。
這是眾多邪靈當中的一小部分。艾倫看著它們穿過牆壁,像一團髒污的煙霧那樣,盤旋在天花板燈座底下,久久不散。他聽見其他房間有爭吵的聲音,然後是東西破碎、物品摔砸聲響,乒乓不停。
「…怎麼回事?」莎蔓珊縮在他懷裡小聲問,藍色的眼睛溢出水氣,滿是恐懼。
「邪靈附身,人們會變得暴躁和暴力,互相殘殺。」艾倫知道她看不見這種東西,輕聲回答:「別擔心,現在我的氣息會混淆它們,它們找不到你。」
似乎是回應他的話,又有更多邪靈從窗戶透了進來,和原先那些混合成團,在房內天花板反覆游走。
「那個怪物…在找我們嗎?」莎蔓珊顫聲道。
艾倫還來不及回答,大團的邪靈降低飛行高度,忽然像是碰到電網一樣,尖嘯燃燒,四散逃逸。
「那是什麼? 珊兒你看見了嗎?」艾倫詫異的忘了壓低音量。
「我只看見一點點亮光,」莎蔓珊遲疑道:「那個女道士…她把我留在這裡的時候,施了一些魔法,她說那會保護我,只要我不離開這裡,想要傷害我的東西就進不來。」
艾倫再次拉下百葉窗的一角,往外偷看:「…我想岡德拉非發現我們了。」他艱澀道。
轟的一聲巨響,大量的邪靈像洪水一樣衝進來,撞擊在看不見的防護網上,燃燒起絢爛的火花。門碰的一聲大開,怪物被路燈拉長的身影從地上延伸進來:「…原來躲在這裡…」它喘息道:「…兩個都在,正好給我省事。」腐臭的氣味漫延開,艾倫注意到它外套下凸起的刀柄,東方狼妖的銀刃,還插在它腹側。
「你為什麼來這裡?」艾倫大聲道,以身體遮住莎蔓珊,將她推到後面:「你該回去養傷了! 狼妖隨時都會找來,你不該來這裡!」
「你說的對…」怪物喘氣道:「可我忍不住要想,究竟是誰害我到這個境地? 回想一下,僅僅幾個小時前,半個底特律在我的掌心,另外一半也快要到手; 我有一個完美的計畫,一步漂亮的棋可走…就因為你! 就因為一個低賤吸血鬼的背叛,讓這一切都成了空!」
「你想怎樣?」艾倫有些害怕,又大聲道:「如果你是來找我的,我就在這裡! 我們可以一對一,像男子漢一樣解決問題!」
怪物卻笑了:「你為了她,會跟我單挑?」
「不要! 艾倫! 不要!」莎蔓珊尖叫起來,拉著艾倫不放。
「對不起,珊兒。」艾倫閉了一下眼睛,用吸血鬼魅惑的注視,讓莎蔓珊暫時陷入昏迷。他抱住她傾斜的身體,輕輕放在地上:「我會為你做任何事情。」
「真感人。」岡德拉非的眼中充滿怨毒:「準備好領死了嗎?」
「我不相信你會放過珊兒,」艾倫鼓起勇氣,盯著印第安水妖:「在她獲得真正的安全之前,我不會走出這個魔法陣。長老曾說你身上有一種寶石,靠著它能掩蓋妖氣假扮成人,就連獵魔者和狼人也分辨不出來。而且只要你把寶石給予任何一個人類,你就再也無法傷害那個人。現在,我要你把寶石給莎蔓珊,否則我們就一直待在這裡不出去!」
「你大可繼續躲著…我不介意。」怪物發出咻咻的呼吸聲,怨毒道:「清月的法術不能永遠保護你,我很快就會沖垮它!」彷彿為了印證它的話,黑壓壓的邪靈開始前撲後繼的衝擊防護魔法,爆出一串串璀璨亮光。
「請便!」艾倫大聲道:「你慢慢試吧! 狼妖隨時都會出現,何況你身上還帶著牠的刀! 我看那像是銀造的武器,拔不出來是不是? 刺在身上燙不燙啊?」
「閉嘴!」怪物咆哮,指揮邪靈一次又一次衝撞:「吸血鬼,我要扒了你的皮!」
「哈哈哈!」艾倫嘲諷大笑,藏在身後的手卻微微發抖著。
時間彷彿過的特別慢,每一次邪靈撞擊在看不見的法術壁障上,艾倫都深恐法術會被撞穿,一團團燒灼亮光,其實代表魔法能量的不斷消耗。艾倫向所有聽說過的神明祈禱,魔法陣千萬要支持下去。
大概過了十分鐘…還是十五分鐘? 岡德拉非終於失去耐心了。
清月的法術完全沒有減弱趨勢,仍然像先前一樣穩固。水妖試著用手觸碰,卻燒焦了指尖,痛得咬牙咧齒。
艾倫心中升起一絲希望。也許,真的應該留在魔法陣裡,直到狼妖趕來?
吸血鬼隨即苦笑起來,等到狼妖出現,又怎麼樣呢? 印第安水妖一死,流影就是底特律最強的妖怪,自己再也沒有利用價值,多半會被殺死。問題是,牠會怎樣處置莎蔓珊?
還是必須得到水妖的寶石,有了它,珊兒才有可能隱蔽氣味,絕對的安全。想到這裡,艾倫鎮定下來,大聲道:「怎麼樣? 水妖?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單挑? 如果反悔的話,不如趁早滾回下水道去吧!」
岡德拉非狂吼一聲,艾倫嚇了一跳。憤怒和痛苦讓怪物的表情扭曲,極為猙獰。
「你要的寶石在這裡,有本事來拿!」岡德拉非嘶聲道,攤開手掌,上面有一塊黑色玻璃石。吸血鬼可以感覺到,那上面異樣的能量。
「放在地上,然後後退!」
怪物發出惱怒的低音,緩緩照辦了。
艾倫咬咬牙,看準一個時機,用接近極限的速度,閃電般衝出魔法陣。剛把寶石抄到手裡,就感覺岡德拉非的尾巴擊中自己。電光石火之際,他把寶石用力丟進魔法陣,親眼看見它落在莎蔓珊身上,自己也遠遠的橫飛出去,掉在旅館外停車場一輛藍色四門小轎車上,砸碎了擋風玻璃。
「我要把你的一寸一寸撕碎!」印第安水妖狂吼衝來。
艾倫只來得及舉手護臉,又被打飛,砸上另一台紅色轎車,車子發出警報聲,燈光閃個不停。
艾倫從未如此憎恨自己不喜歡打架的個性,過去對於家族裡的戰鬥訓練總是能免則免,現在面對強大的印第安水妖,卻連怎麼自保都不知道。有好幾次,艾倫能夠利用自己的速度閃避攻擊,卻跑錯方向,遭到重擊。
沒有多久,他就渾身是血,頭昏腦脹的倒在怪物腳邊。
「你這該死的窩囊廢!」印第安水妖把他從地上拖起來,一手扼著他的咽喉高舉。
艾倫艱難的抓著帶有鱗片的手臂掙扎,身體懸在空中,他的臉頰腫起,青腫的眼皮幾乎遮去了一半視線,呼吸間都是怪物的惡臭。
就在這時候,他聽見一個低沉的、狼的怒吼:「岡德拉非!」心裡陡然輕鬆一些。
狼妖終於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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