數日後,宣城縣衙大廳。
一名精瘦漢子點頭哈腰,幾乎有點手足無措的招呼客人:「您…您請坐,大人馬上就來、馬上就來!」
公門當差多年,原不該為一個京城來的四品官興奮成這般模樣,奈何對方名頭實在太響,而且稱得上同行中的傳奇,教人想不失態也難。
客人是一位舉止文雅、氣度雍容的紅衣武官,入了座,劍橫放手邊,輕輕端起茶碗,聞著淡淡香氣,想起出發前見到的那封信。
……
「展護衛,此次若非遼國特使來訪,真正撥不出人手,實不該打斷你的假期。」林同歉然道:「不知你是否曉得雍寧府李家村瘟疫之事? 我曾派刑部第一好手,總捕頭劉驥,前往調查,不料自從日前接獲飛鴿傳書之後,再無半點消息,就連行文宣城縣府衙也如石沉大海,久不見回音。」
「這是他最後傳來的信。你瞧。」林同拿出一塊細長白布片,上面已不復殷紅,而是褐黑。
展昭接過布片,略為觀察,已知此乃裡衣布料。竟是以衣為紙,以血為墨。拉平一看,劍眉微皺。隨即抱拳行禮,沉聲道:「卑職明白了,這就動身。」
「萬事拜託。」林同頷首。
遞回來的布片軟軟攤在林同手心,對著那行無法辨認的血字,刑部官員煩悶地嘆了口氣。
……
「…什麼? 京裡來人了?」廳外遠遠傳來一個苦惱的聲音:「哎…這…這怎麼辦…」
「大人,」方才將紅衣武官迎入廳內的捕頭,聽起來有些困惑:「屬下不在的這幾天,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
「…哎,你不知道,中秋那天晚上…」
展昭舉到唇邊的茶停了停。
「…唉」縣令胡生聲音裡透出煩躁:「…算了算了,該來的跑不掉…那位上差呢?」
紅衣武官繼續方才動作,品茗香茶。
「在大廳裡候著。」捕頭似乎還想說什麼,卻被縣令幾近無禮的趕走了。
不久,一個急匆匆的腳步聲來到廳口停下,接著發出細碎聲響,似乎正在整理衣冠。
紅衣武官將茶碗放回桌上,人也不急不徐地站了起來。
「咳、嗯。」清了清喉嚨,一名年過半百、蓄著長鬚、身體有幾分單薄的縣令推門而入:「宣城縣縣令胡生,見過上差。」
「胡大人不必多禮。」明朗的聲音回答。
胡生抬頭,看見這位上差竟是一身御前侍衛的暗紅官袍,而非刑部捕快打扮,略感詫異。
暗暗觀察,此人年紀尚輕,肩寬腰細,窄臀長腿,配上那一身剪裁合體的紅官袍,更顯得修長挺拔。清俊的面容,英氣的眉眼,尤其那雙眼睛,黑是黑,白是白,澄澈溫潤,卻又內藏犀利。兩人目光一碰,胡生立即垂下視線,因為心虛,竟不敢對視。
「請坐,快請坐。」胡生連忙道。
待兩人都坐下,胡生陪著笑臉,小心翼翼地道:「敢問上差尊姓大名? 到此有何貴幹?」
「不敢,在下開封府展昭。」紅衣武官溫和卻不容抗拒地道:「奉刑部林大人之命,特來向胡大人請教幾個問題。」
「…下官洗耳恭聽。」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御貓展昭! 胡生心裡五味雜陳,眼珠子轉了轉,努力保持自己表情的平穩。
「請問是否有位劉總捕頭在宣城縣查案?」
「…是。」
「人現在何處?」
「劉總捕頭…已經離開了。」胡生一臉誠懇,卻在對方注視下慢慢滲出冷汗:「下官得知他沒有回刑部,也十分驚訝。」
「刑部曾來函詢問劉大人下落,為何未獲回音?」
「說來慚愧,敝縣所養的十數隻信鴿,於日前被餵食的衙役意外放走,一隻不剩。」胡生小心地回答:「下官已經派遣巡城馬帶信入京,算算時間,此刻也該到了。」
「劉總捕頭是何日出發? 可曾說明取那條路回京?」
「沒有。他是中秋節隔天早上走的,當時下官正在處理公文,因此並不清楚。」胡生偷偷用衣袖抹去額上汗珠。
「展某明白了。」紅衣武官抱拳道:「煩勞大人之處,還請見諒。」
「不敢、不敢。」胡生暗裡大大鬆了口氣。展昭雖然問話不多,可句句都在點子上,讓他不得不提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,現在只想趕快離開:「下官還有公務在身,如果沒有別的事,下官就告退了。」
「胡大人請便。對了,能否請方才那位捕快過來一下? 展某有事請他幫忙。」
「當然。」胡生對門口差役道:「去請王捕頭。展大人,下官告退。」
紅衣武官點頭,擺了個”請”的手勢。
胡生離開不久,捕頭快步走入大廳,恭敬行禮:「捕頭王升,見過展大人。」
「原來是王捕頭。」展昭目光在他身一掃,道:「外出公幹辛苦了。」
「您怎知…」王升困惑,隨即了悟,定是縣太爺告訴對方,便道:「不敢稱辛苦,總算不辱使命便是。」
「胡大人說,這裡的信鴿都被放飛了?」
「是。卑職也是回來後才曉得的。」
「連一隻都沒有留下?」紅衣武官頓了頓,道:「可我這裡有封重要的信,必須立即傳回京城。」
「這…」王升為難地道:「恐怕是沒有法子…不然,我找負責養鴿的陳二來問問?」
「有勞。」紅衣武官微微一笑。
……
「大人,卑職該死,信鴿確實一隻不剩了。」陳二哭喪著臉道。
「陳二,」紅衣武官似乎沒有責怪他的意思,平和地問:「放跑信鴿的,就是你嗎?」
「是…是…」陳二全身一僵,旋即發起抖來。
「你不必緊張,」紅衣武官溫和地道:「大約中秋節前後,京城來的劉大人曾經飛鴿傳書,你知道吧?」
「…知…知道。」陳二想起那天晚上,以及之後發生的事,面色如土,抖得更厲害了。
「劉大人的信,是由誰謄寫歸檔? 如今副本何在?」
「…並沒有謄寫,」陳二偷覷紅衣武官,大著膽子扯謊道:「劉大人說事關重大,寫好了以後,親自去傳的。」
「在那寫的? 書房嗎?」展昭淡淡地問:「用的是那一種紙籤?」
「回大人的話,小的不知劉大人在那寫的信。」陳二見對方並無厲色,想來並未發現什麼,鬆了口氣:「那紙籤…是最緊急的紅籤。」
「你親眼看見的嗎?」
「是。」
「陳二!」紅衣武官目光如電,突然喝道:「你在隱瞞什麼!」
聞言,陳二如蒙雷擊。本來他見蒙面人一路殺進府衙,企圖阻止劉捕頭傳信,便知事關重大,想來必會使用緊急的紅紙籤,這才大著膽子猜測。直到此時,他依然不知何處露出破綻。
當初蒙面人說得很清楚,如果把事情洩露出去,定將以江湖規矩報復,不死不休!
想起那些亡命之徒手裡冰冷的刀劍,陳二打了個哆嗦。
「小的…小的…」陳二低著頭,連忙思索推脫之辭。
「還想騙我?」一旁捕頭王升愣愣的,不知發生何事。只覺此刻展昭英氣逼人,威勢凜冽,竟使他不敢出言詢問:「快說! 中秋夜到底發生什麼事?」
腿一軟,陳二跪下了,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何如此害怕,腦中一片空白,慌不擇言:「大人! 小的、小的實不清楚! 見死了那麼多弟兄,這才、這才不得不以謊言相告!」
……
聽完陳二結結巴巴敘述中秋夜所發生的事情,王升心驚不已,又有些暗自慶幸,自己並未參與其中。此刻,陳二伏在地上發抖,連頭都不敢抬,只因紅衣武官沉默的怒意,雖並非針對他,卻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。
若非親眼所見,王升還真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人光是以目視之,就能讓對方冷汗直流、畏懼如此。
「王捕頭,」展昭此刻就像手中巨闕一樣冷冽:「有請胡大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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