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年前,一棵大樹上。
「師父不教我輕功了…」少女抽抽噎噎地向底下的陌生少年道:「因為…因為我怕高…就連大師兄…也說我永遠學不會,還說我又笨又膽小,師父一開始就不該浪費時間…我去找二師兄,他卻把我留在樹上,自己跑掉…」
「你想笑,就笑吧…我…我真的很笨,什麼都不會…」少女低著頭,覺得自己一無是處。
她自卑地言語讓少年蹙眉。月白色身影一躍,輕巧地上了樹。他伸出手,用長衫衣袖,小心揩去粉嫩臉頰上的淚珠。少女愕然抬頭,正對上那雙澄淨明亮的黑色眼眸,看見裡頭純粹的善意。
「別哭…」少年輕聲安撫:「我們一起想想辦法,好嗎?」
「想要克服恐懼,就得試著面對。」少年略顯稚氣的臉龐,有著超越年齡的智慧。柔聲道:「我可以帶你下去,但若在樹上待久一點,以後你就再也不會怕高了。願意試試看嗎?」
也許因為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氣息,亦或言語中的堅定與和善,少女愣愣地點頭,相信了他。
少年扶著她坐下,自己也坐在旁邊。兩人慢慢開始聊天。雖然他年紀很輕,卻似乎到過很多地方,見識過很多事情。少女開始還一直偷瞄樹下,總覺得自己會掉下去,後來漸漸被他說的奇人異事吸引,將注意力放在故事上了。
少女也說故事給少年聽,她知道的不多,全是自己家裡或師門的瑣碎點滴,他卻聽得津津有味。尤其說到父母如何疼愛她的時候,少年總是帶著些許羨慕和落寞的神情。
他想必是全天下最好的聽眾,既不會像師兄弟那樣故意逗少女生氣,也不會隨便應付,心不在焉。而且彷彿有某種讓人安定的魔力,只要感覺到他的存在,就能讓人忘卻恐懼。
少年笑起來真的很好看,而且也很愛笑。少女甚至把最糗的往事說出來,然後愉快地欣賞他那不含惡意的溫暖笑容。他就像遼闊的海洋,包容有關她的一切,亦如同一道燦金陽光,穿透層層烏雲,暖和她的心靈。
生平第一次,少女有了希望永遠留在一個男生身邊的想法。
時光飛逝,太陽像是一下子就下山了。
聽完最後一個漠北笑話,少女笑得靠在少年肩頭喘氣。他寵溺地拍拍她的頭,道:「不早了,下去吧。」
少女一驚,抓住他的手臂:「你要走了?」
少年訝異地道:「你還不回去嗎?」
「…還、還沒有。」少女臉頰因為謊言而泛紅,好在太陽下山光線不足,少年也看不清楚:「師父曾說想練好輕功,就得睡吊床…我…我想試試看,你…可以留下來幫我嗎?」
少年略一考慮,道:「好。不過,不回去你師父不會擔心嗎?」
「不會的,反正是二師兄把我晾在樹上,至少他曉得我在這裡。」少女如此說,並暗暗祈求二師兄不要想起她來。
少年不疑有他,找來繩索,繫好兩端,做成練武之人常用的繩床。說是床,其實也就一條懸空繩索而已。
「我不會掉下去,我不會掉下去…」少女嘴裡喃喃地念,往下瞄了一眼,臉色猛地慘白:「不對! 我會掉下去! 我…我…啊!」
怕什麼來什麼。她身體一歪,偏了重心,雙手急揮,卻也沒能抓住東西,真的掉了下去。繩床離地面起碼有三層樓的高度,底下遍地都是岩石。
她只剩一個念頭: 完了,我要死了。
…然後落進溫暖的懷抱裡。
他的氣息很暖,環繞著她。男性的獨特麝香,鑽進她的鼻腔。眼前放大的俊臉,提醒兩人過近的距離。少女腦海”轟!”的一下,瞬間空白,臉上發燒,一路紅到耳根。
「傷著了嗎?」少年奇怪她怎麼動也不動,擔心地道:「有沒有那裡疼?」
「沒…沒有…」少女的聲音只比蚊子哼哼大一點。
……
過了這麼多年,菊兒猶記得那一幕,彷彿只是昨天的事。
一身月白長衫的溫雅少年站在樹下,抬頭看她,淺淺微笑著。
「睡吧。」他溫暖的聲音給了她支持的力量:「我就在這裡。」
她再三地道:「別像二師兄那樣丟下我喔。」
「不會。」他斬釘截鐵地回答。
「要是我掉下來,要接住我喔。」
「好。」
「一定?」
「一定。」
那晚,他真的沒走,在樹下站了足足一夜。儘管素昧平生的少女已經耗掉他一整天時間,儘管她欠缺考慮的要求其實頗為失禮,他還是履行了自己的諾言。
之後,每當菊兒登上高處,都彷彿再一次看見那個飄逸少年,抱著黑色長劍,微笑地站在底下,等著接住她。
她再也不怕高了。
只是,他離開之後,菊兒才猛地發現,她居然忘記問他名字。
……
如今,少年已成青年。他那飛揚灑脫的神采,變成內斂沉穩的光華。以前隨時可見的笑容,也被肅穆的表情隱藏…是因為那身暗紅色官袍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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